我的兄弟吴刘维(印象)
我的兄弟吴刘维(印象)
肖仁福
从前吴刘维不叫吴刘维,就叫刘维。问他为何要将名字加个前缀,他笑而不语。我不便逼他招供,只背后妄猜,城市扩建,政府扩编,大学扩招,他是不是眼红心热,也给自己名字扩容玩玩?
从前吴刘维也教过书,也喜欢文学,与我是一丘之貉。有几分才气,还有几分傲气,外加几分胆气,也就舍得一身剐,敢把皇帝拉下马。天高皇帝远,够不着皇帝,便撸了袖子,跟学校领导对着干。领导卵睾子是火,把吴刘维赶往偏僻乡下中学。吴刘维跑到乡下一看,那里天更高,皇帝更远,转身就跑,拿着发表过的作品,进了县文化馆。文化馆三件事,写稿编稿拉赞助,吴刘维轻轻松松就可搞定,多出的时间和精力,都用来编织他的文学梦。一梦梦来省里征文大奖,梦醒时分,人已到了团省委大院。却还是放不下文学梦,旋即去作协做了《湖南文学》的编辑。
其时我也在做文学梦,往《湖南文学》投稿,认识了吴刘维。后来邵阳举办笔会,吴刘维受邀光临。举办方把我的两个稿子交给他,他留下短篇,将中篇推荐给会上的中国青年出版社李师东,不久在李师东主编的《青年文学》发表。有初一就有十五,接着又一连在该刊发出数个中篇,被众多选刊和选本转载。李主编来了兴致,约我写长篇,这就是我的长篇处女作《官运》。《官运》的畅销让我头脑发热,一时冲动,放弃看得见的美好前程,去了清水衙门,日日青灯黄卷,专事搬弄为人不齿的小说。
清水衙门其实就是清水洗牙的部门。牙被清水洗多了,洗得人比黄花瘦,才意识到冲动是魔鬼。是谁把我变成魔鬼的?追根究底,还不就是吴刘维这厮?他不将我的中篇推荐给李主编,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,说不定我老人家也发达了,高升了,人模狗样了。就是不发达,至少喝点小酒,抽点小烟,打点小牌,钓点小鱼,泡点小妞,搞点小腐败,耍点小手段,对着主人发点小脾气,还是有这么个资格的。现在倒好,就剩清水洗牙一样,连牙膏都省了,叫我心理怎能不失衡?
失衡就得找平衡。到哪儿找去?只能死死盯住吴刘维。有机会就缠着他,没好吃好喝,决不撒手。好在吴刘维已离开作协,负责一家杂志,买单不成问题。吃人家嘴软,拿人家手软,在吴刘维这里,我却从来没软过,理直气壮得很。倒是吴刘维愧对我老人家,每次见面总是小心伺候,生怕惹我不乐。还叫上斌哥作陪,让我享受享受久违的腐败分子的韵味。他俩喝完白酒喝黄酒,喝完黄酒喝啤酒,大有天子呼来不上船的洒脱劲。我却与酒无缘,只能一旁羡慕嫉妒恨,一边等着天子来呼。左等天子不来,右等天子不来,一等等到人过天命,等得花儿都谢了,天子脚毛也没见着一根,只能哀叹为文所误,官不官,民不民,文不文,武不武,白了少年头,空悲切。
好在还有兄弟吴刘维,一直不离不弃,天子不天子倒也无所谓。只是吴刘维经营杂志,腾不出时间弄文学,文坛损失惨重,让人不无遗憾。可我理解吴刘维,他上有老,下有小,中间有老婆和妹妹,几个死工资和小稿费,确实捉襟见肘。偏偏责任心又极强,总想着做个好儿子,好丈夫,好父亲,好兄长。这就注定吴刘维不可能吊死在一棵树上,只有忍痛割爱,将文学搁置一边,另谋他途。人就是怪,两手空空,脚下难免打飘,容易摔跟斗,身负重任,步子才迈得坚实有力。吴刘维不敢有任何闪失,稳打稳扎,杂志经营有方,得以良性循环。吴刘维再用不着全身心泡在事务里,又拾起扔掉多年的笔头,重温文学梦。一出手就让人刮目相看,长篇小说《绝望游戏》广受欢迎,《天堂无窑》《我岳父就这样老了》《送雪回家》等数部中篇发表后,被《小说选刊》《中华文学选刊》《中篇小说选刊》《北京文学·中篇小说月报》等纷纷转载,红极一时。
吴刘维复出文坛,就有如此惊人表演,让人诧异,我却一点不觉得意外。一个极富文学天赋的男人,深爱家人,善待同事,友好朋友,时刻不忘肩头责任,且世事洞明,人情练达,还有什么事情做不来?看看吴刘维作品里的悲悯情怀和阔大眼界,字里行间丰厚的生活底蕴,绵密的细节呈现,以及收放自如的表达方式,想不产生影响都难。
先哲有言,行有余力,则以为文。行是责任,是职守,也是生命的内容和形式。人生在世,最重要的是安身立命,可以无文,绝不能无行。无文饿不死,冻不着,总还活得下去,无行只能喝西北风。文人无行,不沾地气,不食烟火,不懂生活之艰辛,不知人之所以为人之担当,必然风骨尽丧,气节尽失,即使勉强为文,也无非无病呻吟,自言自语,油嘴滑舌,不可能有啥分量。相反先有行,先阅尽人间,对人世有独到的体验,对生命有刻骨铭心的感悟,再形诸于文,必然入木三分,慰为大观。吴刘维为尽儿子之孝,父亲之责,丈夫之任,兄长之情,总编之职,暂时放弃钟爱的文学,等到事业有成,行有余力,再下笔为文,其文也就水到渠成,厚重绵远,意味无穷,让人不敢小视。
肖仁福,湖南城步人,当代作家,被誉为中国机关小说第一人,出版《官运》《心腹》《位置》《待遇》《平台》等长篇小说多部。
【来源:文学界】

